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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生物制剂遇上“不死的癌症”

当生物制剂遇上“不死的癌症”

目前,全世界的关节炎患者约有3.55亿人,中国的关节炎病人有1亿人以上,而且人数还在不断攀升。近些年,关节炎已经成为世界头号致残性疾病。

在医学界,能被称得上是“不死的癌症”的疾病并不多见,类风湿性关节炎、强直性脊柱炎和银屑病这三类并列其中。

患者年龄从青壮年到中老年不等,疾病不仅给患者带来身体上的巨大痛苦,同时也让他们在冷眼与误解中备受煎熬。漫长的治疗过程、高昂的治疗费用以及疾病造成的生活与工作上的冲击,都让他们背负着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压力和挫败感。

“不速之客”

2018年,辽宁本溪的小郑像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干活,突然感觉腰部、臀部和大腿疼痛难忍。“可能是坐太久了,起来动换动换吧”,小郑心里嘀咕,便起身活动了半小时。下班回到家,疼痛还是没有缓解。到了第二天,这个正值30岁的壮硕男人,已经疼到完全起不了床。

小郑去了当地医院,被诊断为“腰椎间盘突出”(俗称:腰脱),简单拿了一些药,可他还是每天疼痛难忍,连日常行动都受到了影响。

那会儿,妻子刚生产完没多久,有时小孩的衣服掉到地上他都无法弯腰捡起。疼痛最严重时,小郑只能整日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睡全在床上,和废人没啥区别”。

和小郑一样饱受疼痛的还有李阿姨。她今年71岁,身高一米六,四肢纤细,背部挺拔,身材保持得很好。

三年前,她组建了一支老年模特队,偶尔有上台演出,走台步时轻盈又稳健,如果不知道她做过膝关节手术,几乎看不出来她全身上下有什么异样。

1996年5月的某一天,她发现双手手指肿胀僵硬,隐隐作痛,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她,RF(类风湿因子)呈阳性,怀疑是风湿性关节炎。

到了1997年9月份,李阿姨专门挂了专家号复查。专家医师拿着李阿姨的血检报告,告知其尿酸偏高,应该是痛风。李阿姨虽对指标也存疑,但心想,专家号应该不会出错的,便回家吃医生开的治疗痛风药物。

没想到,身体上的酸痛肿胀完全没有缓解,反而愈发严重。那种感觉被李阿姨形容为“一双腿像被灌了铅”,连日常的挪步都极为困难。到了晚上,手脚疼痛加剧,她不得不每隔5~10分钟就换一个睡姿。

“因为我爱人第二天要上班,我怕影响他,不敢发出太大动静。”李阿姨说,这样一来,每一次悄悄的翻身,还会引发更剧烈的疼痛。

相比李阿姨和小郑所承受的身体的疼痛,住在北京回龙观的黄大爷觉得,思想上的包袱对他来说,更显得沉重一些。

黄大爷67岁,患银屑病十多年。起初只是头皮上有一点皮损,再到后来是胳膊,斑块的面积越来越大,集群式的爆出来。黄大爷隐约觉得不对劲,去了医院皮肤科,确诊了银屑病。

医生说,病因复杂,目前来讲无法彻底治愈,这让黄大爷陷入了无尽的沮丧之中。

患上银屑病后,黄大爷有了思想负担。他的银屑病属于寻常型,不痒不痛,只是掉屑和起白皮,虽不影响生活质量,却影响个人形象,“这病吧,不传染,可别人不知道,身上长了那么多,看着不舒服,别人会觉得恶心,膈应。”

02

与疾病缠斗

面对重疾的三个人,尽管在积极治疗,打击仍持续不断。

去年6月份,小郑的病愈发严重,连平躺着睡觉都成了一种奢望。“平躺不下,一晚上要疼醒三四次”。因为一直卧病在床,孩子还很小,小郑的父母有时会过来帮忙,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由妻子打理着家里的杂事。

有一次,妻子一边抱着孩子一边收拾屋子,地上有水渍,妻子冷不丁滑到,半天没起来,孩子也被摔在一边哭得撕心裂肺。“一个大老爷们,媳妇儿摔了你没法扶,孩子哭了你不能抱,那种心情,真的还不如死了呢。”

伺候一个人并不轻松。小郑不想给妻子增加负担,不敢多吃喝,体重下降了20来斤,面黄肌瘦。突如其来的病痛,让这个正值壮年的男人的人生戛然而止,情绪也随之陷入谷底。

直到被担架抬着进了沈阳医科大学,小郑拿出50多张在老家拍的旧片子,大夫看了一眼,告知这就是强直性脊柱炎。

此前,小郑压根没听过这个词。他回去上网,资料里写着,强直性脊柱炎是一种风湿免疫系统疾病,会导致脊柱周围韧带发炎甚至骨化。患者主要表现为脊柱逐渐失去灵活性并且驼背,严重的人连脖子都会僵直,从而无法抬头,只能弯腰驼背低头看地,整个人外形看似一只“大虾”。

而在该病的四个发展阶段里,他已经属于第三阶段,如果不及时治疗,3年致残率达45%,5年致残率高达70%以上。

这看起来还是很难理解,复诊时大夫又说,青壮年男性是高发群体,周杰伦就是这种病,你抖音刷到的张嘉益,走路佝偻着摇摇晃晃那个样子,也是这个病。小郑听完心底一凉,难道以后就要变成“唐老鸭”了?

李阿姨在医生建议下使用一些抗风湿药物,刚开始疼痛明显减轻,可时间一长,她的关节炎依旧没有改善。

她又尝试了北京一家医院特制的中药,做了针灸,蜡疗水疗各式理疗,除了左肘关节有所好转,全身的肌肉和筋仍在持续疼痛。

黄大爷治疗银屑病的路程同样坎坷。

早在2013年,世界卫生组织就将银屑病列为重大慢性疾病,目前估计我国约有650万银屑病患,医生们对银屑病早已见怪不怪。黄大爷去北京最好的医院,当时还没有网络挂号,早上天没亮去赶去排号,大夫只看两分钟就打发他走了,就给开了维生素D衍生物,叮嘱每天涂抹。

病急乱投医的黄大爷试过药浴、光疗、汗蒸种种方法,还试过所谓的偏方,30毫升的药水,无色无味,100块钱一瓶。花了2000多块钱一次性买了20瓶,抹了一个月好了。黄大爷正想感叹这偏方挺神奇,停药两三个月后皮屑又起来了,再抹的效果大打折扣。

“我呀,这十多年,北京大小医院、专科医院都去看过,吃的、泡的、照灯的也都试过。”就这样,在接受更有效的改善方式前,黄大爷用不断复发不断治疗的方式熬过了十几年。

03

“幸福都静止了”

到了2009年,李阿姨的双膝关节骨已经融合,膝盖里都是积液,只能坐轮椅。那一次,武汉神龙医院的一名教授在她的关节腔里注射了一种生物制剂——重组人Ⅱ型肿瘤坏死因子受体抗体融合蛋白。在那之前,国内的患者只能接受传统药物治疗,没有更好的选择。

主治大夫告诉李阿姨,引起关节炎发病的“元凶”是一种名叫“肿瘤坏死因子”的炎症因子,它能引发关节滑膜炎、活化破骨细胞造成骨破坏和关节畸形。于是,医学学者们开发了生物制剂,通过抑制肿瘤坏死因子来治疗这类疾病。

而被注射进李阿姨膝盖里的生物制剂,是我国第一个上市的肿瘤坏死因子拮抗剂。与传统的化学药物相比,起效迅速,通常一周内就有明显的疗效。不仅能治疗类风湿关节炎,还可以用于强直性脊柱炎等风湿疾病患者,以及中重度的银屑病等。

这一针改变了李阿姨后面的生活。她不用再像从前一样辗转各地,尝遍中医西医、各式各样的偏方、灌了很多中药,吞了数不清的药丸。今年是她接受生物制剂的第十一年,病情日趋稳定。研究表明,融合蛋白TNFi 较单抗TNFi安全性更佳,包括抗药抗体更低、感染发生率更低、结核病和肝脏疾病并发症风险更低。对于这些患者而言,稳定治疗,不用再陷入无止境的焦虑,比什么都重要。

小郑的幸运则是大夫在确诊后就建议他使用生物制剂。

在我们国家,对强直仍以非甾体类抗炎药为基础治疗,但因价格高昂,生物制剂在国内应用仍未普及。好在,小郑和妻子在用药选择上达成了共识,“身体养好了,钱还能再赚,身体完蛋了还谈啥赚钱啊?”随后,他便在沈阳住了院。

同病房的一个病友,也是担架抬着来住院,用生物制剂治疗一段时间后,蹦跶着出了院,这给了小郑信心。“好得快,不遭罪”的优势让他十分心动。他意识到,生活即将迎来转机。他每周打两针,第三针时已经可以下地走路。当双脚踩在地面上,抬起头站直了的那瞬间,他大喜过望,三周后便出院回家了,紧紧拥抱了妻子和孩子。“幸福都静止了”,他说。

疫情期间,小郑也不用隔三差五地跑医院,而是在家自己注射,每周一针,坚持打了三个多月。

黄大爷第一次知道生物制剂这东西是在2018年。对治愈已经不抱有过多期待的他随口问了一嘴大夫,有没有类似于疫苗的针,打一针能管个一年半年的?大夫说,有,进口针。再一问,一个疗程八万多,全自费。黄大爷当场吓得一哆嗦,一年退休金不到五万块,这哪打得起。

因为和医院科室的大夫混得熟了,他们告诉黄大爷,今年国产的生物制剂也有了,元旦之后纳入了医保范畴。黄大爷喜出望外,希望马上注射,却又被医生阻止,要求做抽血、CT等一系列的检查,确认没问题后才能用药。

今年4月份,黄大爷开始用药。第一周,身上大范围的起皮现象竟然没有了。之后他每周打两针,连续打了半年。从11月份开始,就可以减一半,每周打一针,之后再减半,每两周打一针。黄大爷算了一笔账,走医保,每针只要150多块。这让他感觉十分欣慰,“咱不是什么有钱人,就是普通小老百姓,就想用用得起的药。”

04

重现曙光

在小郑看来,生物制剂只需皮下注射,相比较之前亲朋好友推荐的推拿按摩、病友们分享的各种中西药丸粉末,完全不影响日常生活,使用起来方便安全又见效快。

现在,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起居,平日里还能打打篮球排球,整个人从外部看不出一点伤病的痕迹。只是偶尔回想起那种钻心的疼痛,还是后怕,“我看过一些新闻,说有的人得了这病,整个人就直不起来了,头折叠着贴着胸、胸贴肚子、脸贴大腿,整个人像一把折叠刀。”

“如果不是被这个病耽误了两年,相信我的生活状态和收入会比现在高很多。”小郑说完又笑笑,觉得自己是被眷顾的,虽被误诊过,但确诊后立刻就用上了有效的生物制剂,感觉人生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拽了回来。

每一种难以根治的疾病,都是病人与自我的缺陷不断斗争的过程。

银屑病让黄大爷也走了不少弯路,身边朋友介绍哪里有疗效好的老中医,他经常毫不犹豫地就去了。用了两个月的免疫抑制剂略见好转,但手脚会起皮,给肝、肾、口腔黏膜都带来了副作用,之后便不用了。

去年冬天,因为疫情,黄大爷和妻子就没怎么出门,一直待在家。屋里暖气不够热,妻子找来了一条类似于电热毯一样的褥子铺在床上,没过几晚,黄大爷身上超过一半的皮肤都起了白皮。他意识到,皮肤病患者在这种温度和湿度下,最容易集群性爆发炎症。

不过,黄大爷的心态逐渐变得平和,“我这种吧还算轻的,有的年轻小姑娘特漂亮,身上也大片大片的长,我50多岁才得这个,还有了有效的药,挺幸运了。”

黄大爷也心疼过钱。然而,这个选择于他背后十几年的病痛史而言,是最后的希望。以前的治疗对他而言只是为了控制病情,而现在,他好像真的看到了曙光。用生物制剂半年,黄大爷的皮损已经脱落,“厚度和硬度也都在减小,颜色也跟着变浅了。”他不无兴奋地描述着自己身体的变化。

患关节炎多年,李阿姨失去了很多乐趣,也把大部分开销都用在了治病上。她说,古稀之年还有几个喜爱的运动项目可以去实践,知足了。如今,关节炎已经明显好转,而且她觉得心安,不用担心损坏肝功能。为了治病,丈夫退休后仍接受返聘去做顾问。俩人紧衣缩食,几年都不买件新衣服,丈夫穿女婿的旧衣服,自己就穿女儿的。一切来之不易,李阿姨不敢懈怠,平时不碰凉水,也十分注意保暖。

对她来说,用药后的每一天都是充满希望的。因为年轻时一直喜欢运动,退休后想充实自己的生活,李阿姨去学了木兰拳和舞蹈,还组建了一个业余的老年模特队上台表演,“现在就是左手肘关节有点弯,所以我上台时的服装会挑那种喇叭袖的,能遮一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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