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骚扰过的人和骚扰我的“人”
――一位“准大夫”的自白

几年前我还是一所医学院校的学生。大学的第五年，要到一家大医院临床实习。想到终于要将虚无缥渺的理论和实践联系起来了，不由地感到有些兴奋。

一晃眼，大半年过去了。一天，我的老师让我去给一位前列腺肥大排尿困难的病人插导尿管，我想虽然男性的插管比女性难一些，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有足够的理论知识和上大半年的实习经验。我神采飞扬地带着两位医学中专的师弟一起“冲”向病房，因为老师要我指导他们。

到了病人那儿，他看到有人来插管，挺高兴的，可能是憋尿很长时间了，特别难受。但当我告诉他脱了裤子躺好并开始做准备时，他很疑惑地看着我问：“是你来插管吗？”我说是的，没关系，不要紧张，我会很小心，一点都不痛。他很坚决地盖好被子，瞪着大大的眼睛要求“让那个男大夫做”，并且不要我在这里看着。师弟们在一旁忍不住地笑，我对此非常气愤。我问他为什么不让我来做，他说你太小了，不放心。我说我可比这两个男大夫大呢，两位可爱的师弟也很配合地说：“就是就是，她比我们大，学的时间长。”这个老先生固执地说大也不行，反正得让男大夫做，一个非亲非故的女的，怎么能看人家的身体，况且还是这个部位！无论我怎样劝他，他总是将被子捂的紧紧的。我毛了，心里恨恨地想，不让我做那你就憋着吧，看是你憋得难受还是被别人看到难受。不过想归想，问题还是得解决，师弟们不敢做，只好跑去把老师喊来，老师问怎么了，有困难？我说他不让我做，说我是女的。老师乐得不得了，说这可是你再学习也进步不了的了。

老师做时，那个病人还不想让我在一边儿呆着，可我们老师说“她一定得在这儿”时，他也不敢再坚持了。我站在旁边对他怒目而视，心想我就在这儿看了，你以为你有多美，又不是个大姑娘，怕别人看……

我毕业后没有按既定目标成为医生，可有病去看医生还是免不了的。

一年冬天，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一点儿低热，背部、胸腹部出现一些小片儿的红疹子，痒痒的。赶紧看看书，觉得像是玫瑰糠疹，没什么妨碍，过七八天自己就好了。可还是不太放心，反正我们单位离医院近得很，我就抽个空儿去挂个号看看。进了诊室，看到一屋子的人－－不是病人，是大夫。凭经验，我一眼就看出这一群大夫只有两个是医院的，其余的都是实习生。我说了我的病情，其中就有一个人让我把衣服脱了看看。因为是冬天，我觉得脱衣服很麻烦，就只把上衣撩起来，让他们看一下背上的疹子。我听到一个人说脱下来才能看清嘛，而那个坐着的老一些的大夫说：“没关系的，这里都是医生。”我想我又不是傻子，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再说我并不是有什么男女之防，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可越是没水平的人越气盛，一个实习生态度恶劣地坚持让我脱上衣。我终于有点儿明白当年我在医院时肯定也特遭人恨。我拗着不肯脱，大夫们也就同意撩起衣服看看算了。然后就有人掀起我的衣服去摸疹子，在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把我给烦得要命。诊断的结果和我自己得的结论一样，我心情恶劣地、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医院。

一路上，我有了以下一些想法：作为一个人，即使你再明白道理，实际情况总是和道理有些出入。我虽知道大夫的体检是治疗的前题和依据，但他们嘻嘻哈哈的随意态度仍令我反感，觉得自己受到了侵犯。而当年的我觉得自己是个“准大夫”，病人是我的工作对象，他的身体在医生面前是不该有什么隐私的，可我忽视了病人的感受，因为在他看来，我们首先是人，他是男人我是女人，他接受不了我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我当时稍微有些报复性地在他插管时在一边盯着看，对他肯定是一种伤害，没准儿他会觉得那对他也是一种“性骚扰”？可惜我那时不理解。直到我自己碰到类似的情况，才真正明白被陌生人在身体上摸来摸去，他们又对你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时会有多么不舒服！

我是个在医学院呆过5年的人，我知道医患之间的接触决不能单纯用普通男女之间交往的准则来规范。在检查治疗过程中，医生和患者之间不可避免地会有很多身体的接触，只要不是像曾经有报纸报道过的那个妇产科大夫，利用病人做检查，进行猥亵，就算不上性骚扰。虽然医院都有规定，男医生为女病人做检查时必须有第三人陪同，这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了“骚扰”的可能性，但病人并不是无意识的物体，当身体陈列在陌生人面前时，被人摸来摸去，敲敲打打时，他（她）们都会有羞涩之心，如果做医生的再有些不尊重他们的言语，会对他们造成很大的伤害。我曾跟过一个老师，就我所见，是最懂得尊重所有人的人。他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我陪他去为女病人查体，见他总是和颜悦色地请病人脱下衣服做检查，即使病人很不清洁，他也不带一点儿不满的口气，检查完还要谢谢病人的配合。我曾立志要做一个像他那样的医生，但现在看来不可能了。只是希望像他那样的医生会多一些，多给病人一些尊重，让已经患病的人能得到心理的安全与舒适。

点评：在著名心理学家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论中，第四层次的需要是自尊和受尊重的需要。受人尊重，对人来说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心理需求，对于病人来讲也是如此，虽然医生在病人面前有着绝对的权威。正如阿尚所遭遇的，如果换一种身份，从对方的角度去感受那种被人居高临下呵斥的感觉，才会深深体会其中的无奈与耻辱。再说，曾经有一位哲人讲过“尊重了别人，也就尊重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