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我贫穷而快乐的家

人到中年，总喜欢怀旧。每当夜深人静，那逝去的经历便凝聚成记忆，鲜活地跳跃在我的眼前。

缘份

那年，还处于少女时代的我，因为祖祖辈辈穷怕了，仗着女性可以远走高飞的优势，与母亲一起，到广东来寻求归宿。

经同乡的撮合，母亲的认可，我与他当天认识，当晚就糊里糊涂地进了洞房。想起来也真可笑，由于事前没准备，正好给他那穷困的家找到“一切从简”的借口。既没摆酒请客，又没置办任何结婚用品。我像他家的客人一样，被安排与他“搭铺”在一起，所不同的是在他原来的床铺外边多加了一块粗糙的木板。

记得那天晚上，他没有急急地上床睡觉，一直陪我在床边坐到深夜，他问我：“你看中我什么？”

“诚实、不虚浮，有技术。”我凭感觉和听别人一面之词回答。

时值冬天，他把一件棉大衣披在我身上。

我的全身上下流过一股暖流……他继续说：“你说的是种田技术？”

“不，听人说你会做泥水木匠。”

“那不也是卖力气的活，照样要种田。”他没有因我点出他的长处而沾沾自喜，反而陷入深深的沉思。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神情庄重地对我说：“芬，你我天各一方，能走到一起，这也许是一种缘分，但也可能是你的终身遗憾。我目前的经济状况你也一目了然，家徒四壁，这一点你必须考虑清楚，你面对的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家，你现在后悔还不迟。”他说得很诚恳，我看中的就是他这一点，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对家负责任，才值得信赖。

“你别胡思乱想了，我要是后悔就不会跟你坐在一起了，时候不早了，睡吧１我壮着胆子说。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有了信任，继续说道：“其实，穷倒不怕，可悲的是怕穷。我就不相信，我会穷一辈子。既然你不怕穷，也就证明我们有缘分，那我们就一齐来甩掉这穷困的帽子吧。”

那一晚，我们谈了很多很多，我庆幸没有看错他，更佩服母亲有眼光。

第二天早上，他就到深圳打工去了，一直到年底才回来。

体贴

我们一直过着穷困的日子。随着女儿的降生，国家基建压缩，他出外打工也很困难了，我们的日子拮据得一个钱掰开两半花，孩子的奶粉钱还在小卖店记着账，其他如碾米钱、电费、孩子头痛脑热看医生的钱也记着账，拖欠着。但他人缘好，债主从没催过，还得到一些亲戚朋友的资助。有时打工赚到钱，他首先还清债务再作打算。家里虽穷，但柴米油盐从来是他张罗着，用不着我操心。偶尔买点肉，他总是舍不得吃而留给我。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他曾动摇过，劝我另择高门，别跟着他挨苦。看着他在家庭经济的重压下日渐消瘦，我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我虽然嫁了个穷光蛋，但却没有为此而嫌弃他，也从来没后悔过，反而庆幸自己找了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我安慰他：我不怕受苦，我是在穷困中长大的，我需要的是一颗相互体贴的心。

从那以后，他对我更加体贴入微，每天晚上6点从建筑工地下班回来，匆匆吃过晚饭，趁着月色抢收晚稻，直到半夜11点才回来。我为自己哺着孩子不能帮他一把而内疚，总是烧好热水等他回来冲凉，再端上简单的夜宵。看着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真担心这样下去会把他累垮。第二天早上，他上班去了，我瞒着他背着孩子偷偷地到地里把他昨晚割下的稻子挑回来。晚上他下班回来知道了，心疼地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心疼的是孩子，在背上摇来晃去的。”但我看得出来，他关心的是我，带孩子料理家务已很不容易，还要背着孩子挑东西，那就更加不容易了。他是怕我累坏身体。

温馨

女儿一天天长大，活泼可爱，给家庭增添了无穷的乐趣。他继续外出打工，我们家的经济也时来运转。随着儿子的降生，我们把原来低矮的房子夷为平地，重新建起了一幢两层的楼房，所有的地面都铺上了耐磨地板砖，全都贴上了墙裙，光洁明亮，虽不算富丽堂皇，但在农村也算是鹤立鸡群了。并且一次购买了三张带床褥的大床，每个房间放了一张，彻底告别了硬板床。当我第一次睡在松软的席梦思床上，心中充满了自豪。

生活舒适了，孩子也相继进入学校读书。他继续闯荡江湖，由于工作的繁忙，差不多常年不归家。每当电话声响起，我的心也随着电话的铃声兴奋起来，可我那调皮的儿子总是抢先抓起话筒：“喂！是爸爸吗？是不是叫你老婆来接电话？”当我接过话筒，他回答儿子的声音已传过来：“是儿子吗？请叫我老婆接电话。”每当我接完电话，那候在旁边伸长脖子企图偷听我与他的“秘密”的调皮儿子，每次都不能如愿，总是缠着我追问：“妈！你跟你老公说了些什么事呀？”这个家就是这样，小的长不大，大的大不透，连那十几岁的女儿有时也一个劲地取笑我：“妈，你老公今天又打电话回来了？”对孩子们调皮的取笑，我回敬他们的是善意的嗔骂：“难道我的老公不是你们的爸爸吗？”但心底还是喜欢孩子们开这样的玩笑。

随着时光的推移，他的年岁也渐渐大了，每次回家总是述说今非昔比，手脚迟钝，头昏眼花。看着他头上的斑斑白发，我真担心他哪一天会出事，因为他干的是建筑行业。但他干这一行已干了二十多年，改行谈何容易！何况一家大小都靠着他。

果不出所料，1996年近中秋的时候，他在某一工地七楼的外墙排栅架子上作业，踩断了一根竹子，整个人摔了下来。由于当时他头脑还算清醒，坠到六楼时，双手死命地攀住六楼的阳台，手、肚皮、胸口被坚硬粗糙的混凝土擦得皮开肉绽。

回到家里，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知道出了事，经再三催问，他才说出原委。他说过了八月十五还要去上班，因为孩子小，多积几个钱供孩子读书。我说不要做建筑了，那是年轻人的活。那懂事的女儿也在一旁劝说：“爸爸不要做建筑了，最多我不读书就是了。”

我也说：“这些年你一直在外奔波，风餐露宿，没有一点家庭温暖，为的是这个家。现在家已小有积蓄，就在附近找点小生意做做吧１这是我一贯以来的初衷，我不希望他东奔西跑，大家守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可惜当初一穷二白，我的初衷只能是空想，现在有了点积蓄，我趁机提了出来。

他顺从了我的意思，从别人的手里承接了一个做小食的摊子，重新装修，增加了服务设施，把那点小积蓄赔进去不算，还跟亲戚朋友借了两万多元。为经营这该死的小食店，他废寝忘食，每天干得焦头烂额。时值经济萧条，人们的消费水平有限，他也确实不是做这行的料，折腾了一年之后，就再也经营不下去了，所投资的成本，覆水难收，我家又变得一穷二白。

他没有因这次挫折而哭爹骂娘，也没有怨天尤人，只是默默地寻找出路。他现任职于某公司，经常出差。他常常在电话里要我注意保重身体，告诫儿女们“须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每次回来总不免安慰我几句：“快熬到头了，孩子们都快长大了，他们总比爸爸强吧１每当此时，我也不忘补上一句：“就怕他们跟你一样，永远大不透１那调皮的儿子也不知天高地厚地吹着牛：“我长大后一定当个经理，赚一千一万一亿一兆一倾，……这么多钱，让你们‘须知盘中餐，张口可自来’。”我和他都笑弯了腰。但笑过之后，他还是不厌其烦地对儿子说：“是‘粒粒皆辛苦’，谁叫你‘张口可自来’的。”

“我说的是将来，等我当了经理之后，赚了……”儿子重复着刚才的天文数字，指着餐桌说：“餐桌上实行自动化，不是一张口，饭就来吗，不信，你问你老婆。”调皮的儿子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

我与他又一次笑弯了腰……

这就是我的家，虽穷，充满着酸甜苦辣，但也充满着快乐，充满着希望，我愿意一辈子守着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