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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粥信仰

宋代张耒写过《粥记》:“张安定每晨起,食粥一大碗。空腹胃虚,谷气便作,所补不细。又极柔腻,与肠腑相得,最为饮食之良。”妙齐和尚说:“山中僧每将旦一粥,甚系利害。如或不食,则终日觉脏腑燥涸。盖粥能畅胃气,生津液也。大抵养生命,求安乐,亦无深远难知之事,不过正在寝食之间耳。”我看到这里,不免疑心这个张耒和妙齐和尚是潮州人。因为只有潮州人会赋予白粥这么重大的意义。

各地都有稀饭,但在潮州,白粥可以当作一日三餐甚至四五餐的主食。早上煮的那一锅,上面浮着一层米汤,早餐先喝一碗米汤意在“洗胃”,或称“开胃”,约等于营养杂志上所提倡的“早晨空腹喝一大杯白开水”。家中窄窄的厨房,木头做的餐桌上摆着几碟潮州咸菜或萝卜干,盛一碗白粥热腾腾地喝下,便是很美味的早餐了。午餐和晚餐的白粥可以是极粘稠的,用外地人的眼光看,那应该介于干饭和稀饭之间的一种饭,是谓“极软的干饭”。晚餐之后,街上还有鱼片粥做消夜,这潮州的鱼片粥是用干饭直接加开水煮成的,因为不是用生米熬,所以煮出的鱼片粥没有广州鱼片粥的那份粘软,从潮州的饮食美学看,这种鱼片粥取的就是类似于米汤的那份清爽。

白粥之于潮州人,正类似于“老火靓汤”之于广州人,是大基调,是背景色。再怎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都好,也要喝碗白粥,不然就好像所有的鱼肉珍馔没了依托没了前提没了下落,这碗白粥是一锤定音的,决定了这一天的饮食是否养生安乐。

我像很多同龄人一样,刚一成年便在外求学、工作,在吃了近十年的饭堂后,胃口也就南风北雨了。我一直有点看不起那些到哪里都要吃家乡菜的人,私底里认为他们娇气。去年十月,祖母去世,我回潮州奔丧。七天里我们都遵循祖母生前的意思,吃素菜,喝白粥。整整七天吃的全是最传统的潮州老人的菜式,是按着祖母在生时的胃口来做的菜。深夜里,灵堂里祖母的笑容又熟悉又陌生,厨房里的小锅上煮着一大锅白粥―――那是我们的夜宵。大米的清香浮动,令我想起儿时煤炉上日日煮着的那一锅。那时我每天都要祖母陪我呆在幼儿园里,祖母便说:我要去买菜煮粥啊!我想,也是啊,不买菜不煮粥,中午一家人吃什么?便折衷说:你替我呆在幼儿园,我去替你买菜煮粥吧。

想起当年那个祖母,她还多么年轻啊!二十年的时间仿佛短短一瞬,转眼间那个不肯上幼儿园的孩子长大了,天天都要煮白粥的祖母却离开人间了。

很久以前,我问祖母,人死后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祖母说,人死后去的那个地方,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冷了,被子就自然给你盖上,你想洗手,水自然涌上来,你饿了,饭菜自然来前,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我真高兴祖母能这么想,真希望“死亡”不再那么黑暗和寒冷。真的,我想这样的天堂是存在的,但愿在那里,祖母仍能天天吃上白粥。

来源:广州日报 作者:思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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